2021年5月19日 星期三

【美食。日本。Japan】讓眼框跳恰恰的豆腐皮

 

我想,也許是因為自己小時候住在竹東客家庄中央市場附近的關係吧?對於傳統市場,總是有一種特別的依戀。我也深深的相信,如果你要想了解一個地方的生活,到傳統市場去轉轉,絕對可以用最快速和最直接的方式,看見最真實和最在地的文化,還有在地味道了!因此,每次到世界各地旅遊,我也都喜歡到當地的傳統市場走走,去感受在地的生活、品嚐最在地的滋味,和捕捉最真實和真摯的畫面。

我還記得很清楚,小時候的鄰居們很多都是在傳統市場裡面做生意、討生活的。有人做傳統的客家米食小吃水粄,有人則是賣麵、賣水煎包,還有一些叔公阿婆們,他們會將自己菜園裡栽種的菜,三不五時帶到市場裡面,擺小攤子,臨時就販賣買了起來。對他們來說,賺不賺錢其實不是很重要,所以很多時候他們對菜價也沒什麼特別的概念,經常是隨便你開,隨便你討價還價。重要的事,就不過是一種生活,還有跟當地人互動的方式罷了!

我還記得很清楚,小時候對面黃家的豆腐伯還有豆腐伯母,每天凌晨他們就會起身準備,這時候你就會看見,就他們家是我們那條小巷內最早燈火通明的一家。

然後,房子會開始散發出一股磨黃豆、煮黃豆和蒸黃豆的香氣。而隨著蒸氣從窗戶的細縫不時的流瀉飄散出來,很快的,整條巷子就瀰漫著這一股香、濃、醇的黃豆香。特別是冬天的時候,那香氣,還真是暖和人啊!接著,你就會看見我們這一群左右鄰舍的小朋友們,一個個睡眼惺忪的從家裡面走出來,手上拿著一個鍋子,還有5塊錢硬幣,準備到他們家去買剛煮好熱騰騰和香氣噴噴的豆漿。然後再小心翼翼、慢慢地走回家。這時候,手上捧著的豆漿香,緩緩地飄入鼻中,到家時,人也就已經差不多清醒了。

這味道,黃豆的香氣、還有豆漿的香醇,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。每每只要想起手工豆漿,一閉上眼,那些香氣就會遊盪在我的鼻尖;就可以看見那些年自己捧著豆漿回家的畫面,好不令人思念啊!

不過,對我來說最想念的,還是豆腐伯母每天所做的新鮮豆腐皮了!特別是她蒸煮豆漿後,讓表面層和冷空氣結合凝結成一層皮,然後就看她用兩支超長的筷子輕輕的將他們一夾,一次次來回,一張張、一層層、一疊疊香滑柔軟的豆腐皮就成型了!特別是剛做好的豆腐皮,待它稍微放涼了以後,什麼東西都不要加,只要放入一丁點的客家古法釀製帶微甜的醬油提味,哎呀呀,那個醇厚豆香和滑順中帶有微微層次的口感,在嘴裡把簡單食材發揮出最豐富的滋味,你可以輕易的感受到味蕾的幸福感和滿足感。還有,一顆小小黃豆所發揮出來的神奇魅力!

說真的,那樣的豆腐皮滋味,如果你從小沒有吃過、沒有親眼看過、沒有經歷過那個什麼都是真材實料純手工的年代,老實說,你是無法理解它迷人滋味的。只可惜,這樣令人思念的味道,隨著時代的改變,大量的機器取代了手感的溫度, 同樣是豆腐皮,味道和口感,也都不一樣了!

而我,自從全家搬離了竹東市場下的那條巷子,隨著生活型態的改變,那個美好的滋味,只能鎖在自己的記憶裡。偶爾拿出來,想一想、微微笑、愣愣地,自我品嚐那最甜美的箇中滋味。

後來,每次到世界各地的傳統市場探訪,我都有一種回家的感覺。特別是在日本的京都或奈良,他們那種保存很完整的古都風格,生活中自然流露的歷史感和文化感,又或是說古早味,和我老家生活中的客家庄傳統市場非常的近似。所以每次到這兩個地方的傳統市場,我都的喜歡和當地人一樣,東買買、西嚐嚐。特別是在醃菜和漬菜的攤上,還有大福和麻糬的小販身上,尋味到客家醃漬美味、手工米食糍粑,還有一張張陌生卻又熟悉的笑臉。

至於京都的「錦市場」,我除了喜歡它傳統和現代並行、古早味和精緻度交融的氛圍外,它還讓我看見京都的文化之美,不僅是華麗的外衣,而是活在京都人的真實生活裡。

不過,更重要的是它讓我找回原以為逝去,不可能再遇見的,想念味道。

那一回,我和好友們再遊錦市場,我花了點時間流連在市場入口處販售「筷飾」的精緻小店。因為這家筷子店,裡頭販售著各式造型及精美的筷子,非常具有京都最在地的典雅文化。而為了搭配這些美麗的筷子們,也就設計了許許多多有趣及精緻的筷飾,且創意十足。除了有食物造型外,還有玉石、動物造型,甚至連紙鶴都有,讓人愛不釋手,甚是有趣。

說真的,還不得不佩服日本人在生活美學上的細緻及專注,單是餐桌上的筷子,也要擺的美美的、有造型的。那像我們都不太關心這些小細節,頂多是把筷子的包裝紙摺成臨時的筷飾擺放筷子罷了!關於這點生活美學,我們還真是該向他們多學習才是。

除了熟悉的新鮮蔬果、傳統漬菜和生活用品外,那回我還發現市場內有不少運用傳統文化及技藝所改良的文創商品,讓人為之亮眼。例如有家小店家所販售的商品乍看之下是京都很傳統的生活織品,有各式浮士繪、招財貓等很日本圖案的染布及手絹,然而拿起來一瞧,則會驚訝它並不是簡單的手絹,而是用染布製成的「布書」!唉呀呀,這個文創品還真是讓我驚豔十足、愛不釋手啊!

我們逛到了市場的中段轉角口,岩先生說:「Danny桑,你一定要試試這一家的胡麻豆腐,這是我最推薦的錦市場味道!」

於是我們便買了一份他們家的胡麻豆腐。老實說,這胡麻豆腐吃起來有些介於布丁及水羊羹的口感,微微的Q彈,而且上面灑了黃豆粉,乍看下很簡單,吃起來卻是意外的細緻,甚討我的歡心。

倒是我突然間瞄到了店裡面的老奶奶,正準備端出來剛剛做好的豆腐皮。說來有趣,眼前的這一幕,突然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!於是,我跨步一個靠近,那豆腐皮的色澤非常地令人熟悉,而且那輕飄入鼻的淡淡香氣,讓我二話不說就決定買一份來嚐嚐。

你知道嗎?當這個豆腐皮一入我口,我馬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。

那豆腐皮啊!看似簡單、樸實,質地卻是非常滑嫩柔順,就像是小嬰兒的皮膚一樣。而且帶有純醇的豆香,嘴裡更是清楚的感受到精緻高雅及綿密的豆腐軟呼呼口感。霎時,我的眼睛有股想要跳恰恰的衝動!在我嘴裡的這個熟悉滋味,在味蕾上面翻騰的層次和口感,不就是小時候對門豆腐伯母做的豆腐皮嗎?不就是那個我以為早已經失去,不可能再嚐到的豆腐皮滋味嗎?

眼前這小小的一塊豆腐皮,卻讓我的身上、心裡,翻掀起了一波波的衝擊。數度, 因為感動、因為感謝,讓我的眼睛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緒波動。只是,我們正在傳統市場裡,往來人潮眾多 而且沒有人能理解我為何如此激動?所以,我必須控制住自己的情緒,讓眼框的情緒律動,在一前一後,一收一放之間,像是在跳恰恰般,然後開心地微笑說:好吃!真好吃!

現在,我的京都錦市場和別人的感受很不一樣。因為在哪裡,我品嚐了許多令人著迷的千年傳統滋味,我還看見了令人驚艷的在地文化創意。更重要的是,它讓我尋回我最思念的滋味,那一個,我以為和豆腐伯、豆腐伯母一起走進歷史的消失美味。

我永遠都不會忘記,那一回在離開京都的電車裡,我映在車窗上,那一張幸福又滿足的笑臉。

說真的,每個人的旅行,都有不同的味道;每個人的感受,也都不同的滋味!我的生命歷程,也許跟很多人相較起來,大不相同;我的感受,也許要比一般人更豐富些。但是我真切的相信,很多事情,很多感受,別人懂不懂,無所謂;自己懂得,就好了!不是嗎?

我喜歡能和自己,和在地生活對話的旅行。

 Information

錦市場官網:http://www.kyoto-nishiki.or.jp/